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阮志伟在医院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传染科病房，七年前只有几栋小矮楼的医院如今全都变成了迷宫一样的大楼。阮志伟一直记得以前医生办公室的窗子下面长着一棵好大的桂树，每年秋天都细细碎碎地开满了花，那香气多少年都不能忘。而如今又是秋天了，闻得见一树一树的清香，却都不是当年的那一棵。

“请问这里是传染科病房吗？”阮志伟推开一间病房，小心翼翼地问一个正坐在病床上看窗外的女孩。“那么大的字看不见吗？”好凶的声音，虽然阮志伟还是没有看见哪里有字，但却不敢问了，闷闷地说了一句：“火大伤肝。”谁知道竟然被女孩听见了，她哑着声音喊起来：“我就是伤肝，关你什么事！我肝硬化，你不服气……”女孩喊着喊着就捧着脸哭起来，呜呜呜地，弄得阮志伟手足无措。

女孩一边哭还一边踢床，床头挂着的小卡片摇晃了一下便掉在阮志伟的脚边，阮志伟帮她拣起来。他终于看见了她说的字——传染科7病区5号病房 桑离。阮志伟心里一惊，又仔细看了一下女孩，真的是桑离，只是不再是七年前胖嘟嘟红扑扑的样子了，变得那么瘦弱，那么单薄，像是一个原本红彤彤的苹果被削去了皮，栀子花一样惨白。

桑离还在哭，是真的很伤心地在哭，一个生命已经变得非常脆弱的人，神经也会变得异常敏感。阮志伟就站在她的旁边，心疼得碎成一片片。

2

阮志伟的假期有五个月那么久，因为他有三年多没有回国了，这次他向研究所请假，把积累起来的假期都加在一起。

回国后，他每天都去医院陪着桑离。整整三年没有见到阮志伟，他的突然出现让桑离的心情变得很复杂，觉得所有的人似乎都是因为可怜她，来陪她度过最后的时光，她的脾气也变得特别坏。时光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七年前，那时候阮志伟和桑离一起在大学里经历着他们共同的初恋。他们从大一开始恋爱，如画一样美好的时光，却转眼就到了毕业的时刻。阮志伟以优异的专业成绩和650分的托福分数，申请到了美国加州大学的全额奖学金，而桑离也顺利进入世界500强上海分公司。两人有了各自似锦的前程，事业和爱情的冲突就这样突兀地摆在了两人面前。

阮志伟希望桑离能跟他一起出国，桑离也想阮志伟能留下来和她一起在国内发展。年少气盛互不妥协，爱情也就在争执中走到了悬崖边。桑离为此大哭了一场，心疼自己的爱情没有经受住毕业的考验。哭过之后，桑离得出一个结论，阮志伟没有为她而留下来，一定是因为对自己的爱尚浅，不足以让他做出牺牲，既然这样，那就彻底分手吧。

之后阮志伟打来的越洋电话，桑离狠下心一次都不接，两人也就渐渐断了联系。

3

阮志伟每天推着桑离去医院的小花园里晒太阳，好多病友都悄悄地问桑离，阮志伟是不是她的男朋友。桑离就苦笑。然后走出去好远，还听见别人在说：“多好看的女孩儿啊，多体贴的男朋友。”

那天桑离又闹情绪，把一口没喝的汤全洒在阮志伟的身上。那么烫，阮志伟看着她，眼里尽是疼惜，也不吱声，只是难过地说了句：“你心肠怎么这么硬呀，对你那么好，你却不爱惜自己。”不知道是阮志伟嘀咕得大声了，还是桑离太敏感，她又听见了，哭着喊：“我就是心肠硬，怎么了，我肝还硬呢……”阮志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，忙不停地赔不是。可桑离还是哭得停不住，哭的原因很复杂，阮志伟出现在自己的身边，心里其实那么地喜欢，可是心情却莫明其妙地糟糕透了，甚至恨自己，为什么偏偏得了这种病。

阮志伟站在医院的阳台上难过得也流下泪来，秋天突然就来了，风变得好凉，好像要一下子吹到人的心窝里一样。他是无意间在同学录里看到大家谈论桑离肝硬化晚期的病情，他知道后便不顾一切地赶回来了。

没过多久，令人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。可能是和桑离接触得太多，阮志伟也感染了肝炎病毒，住进了对面的病房。桑离只要仰起头，就能看见阮志伟在对面病房的窗子后面冲她做着各种各样的鬼脸，逗她开心。她很努力地想要笑出来，想让他看见，却还是哭出了眼泪。

每天看着医生在对面病房围着阮志伟忙不停，桑离都不忍心看下去。她和他是一样的病，他一定和她是一样的心情，只是桑离更多了一份内疚。桑离感觉自己的病情好像一下子就加重了，心好疼。

4

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，爸爸突然高兴地告诉桑离，医院找到与她相匹配的肝源了，而且是志愿捐献的，不需要钱呢。桑离第一反应就是阮志伟也病了，如果有了肝源，他就有救了。爸爸笑着说：“不用担心的，有两份肝源呢，而且你的那份肝源也不一定和他匹配啊。”桑离坐起来，看见阮志伟隔着窗子朝她做着胜利的手势。

阮志伟也找到了合适的肝源，两个人的手术是同时进行的，进病房的那一刻，桑离看见阮志伟躺在另一张手术床上，应该已经被麻醉了，他闭着眼睛，睡得那么安详，嘴角还有一朵笑容。桑离想，如果再近一点，还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吧，还是曾经熟悉的气息吗？想到这里，桑离也在麻醉剂的作用下睡去了。

手术很顺利也很成功，到冬天的时候，桑离已经能坐起来，她看见对面病房的阮志伟也已经靠着床坐起来，还能对她做各种各样的鬼脸，桑离第一次觉得他的鬼脸多可爱啊，她就笑啊，笑啊，曾经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又在眼前弥漫开来。桑离不敢再想，已经湿了眼眶。阮志伟赶忙收起搞笑的表情，他怕她笑得太厉害对还在恢复的伤口不利。

桑离很想去对面病房看阮志伟，可医生不肯，说阮志伟的抵抗力弱，等到春天就可以了。于是桑离就开始天天盼着春天到来，阮志伟也在盼，雪下了，雪化了，桃花、梨花、杏花，全开了，春天挡都挡不住。

5

阮志伟终于可以过来看桑离，他摸摸桑离的伤口说：“愿我亲爱的心肝宝贝能够茁壮生长。”桑离一下子就愣住了，毕竟已经分手这么久，阮志伟突然说这句话让她一时不知所措。阮志伟似乎也感觉出自己的话有些突兀，尴尬地笑笑说：“天气很好，出去晒晒太阳吧。”

阮志伟恢复得很快，依然是他推着桑离在迷宫一样的医院里转悠。

五个月好像一下子就过去了，阮志伟回美国的日子到了。桑离坚持要去机场送他，医生不同意，说桑离现在还不能劳累。桑离只好听话地留在了病房里，其实心里也有一点释然的感觉，她害怕再次面对在机场和阮志伟别离的场面。坐在病床上，桑离计算着飞机起飞的时间，心里却涌上越来越浓的不舍和依恋。虽然当初赌气和阮志伟分手了，可是三年来，桑离没能从心里真正接受任何一个向她示爱的男士，桑离总是以事业为重作为借口，可是，这其中不能不说还有阮志伟的影子。

桑离正想得出神，爸爸突然坐到桑离的床头，像是要说什么，还没开口，眼里就先泛起了泪花。桑离撒娇：“爸好没出息哦，我都已经幸运地康复了，你哭什么嘛！”爸爸摸摸桑离的头说：“傻孩子，你知道你的肝源是怎么来的吗？是阮志伟割给你的，其实他根本没有得肝病，他是怕你难过……”

桑离听完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，泪水就喷涌而出……她趁医生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，穿着病员服沿着机场高速拼命地跑，可还是没能赶上飞机。

飞机呼啸着掠过蔚蓝的天空，桑离站在高速公路边，拼命地仰起头，飞机飞得那么高那么远，一直飞到了云中间。机场大巴一辆一辆穿梭而过，桑离也终于明白，为什么阮志伟第一次来看手术后的她，就会在病房里说了那句话。

桑离默默地问自己：“这个世界上，也许会有很多人希望叫我‘心肝宝贝’，可是，有几个人真的可以把自己的肝割一半，给我呢……”就在一瞬间，桑离下了决心，等到自己完全恢复之后就去美国，阮志伟对自己的爱不是太浅，而是太深，厚重到几乎让自己承受不起。面对这样的爱，如果还不知道去把握，那自己就是天下最傻的傻瓜了。

桑离仰起泪水模糊的脸庞，望着飞机消失的方向，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了腹部的刀口上，大声喊了出来：“阮志伟，你的心肝宝贝一定会茁壮生长……”